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尼采与佛教

1998-12-02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□刘元奇 我有话说

尼采与佛教能有什么关系呢?对此问题,我们一般想到的是,尼采在批评叔本华的悲观主义时对这种悲观主义的部分源头——佛教的批评。这种批评认为,佛教是一种由于对人生痛苦感到恐惧而产生的虚无主义,是一种逃避现实的及时行乐的思想。然而,除了这一点消极的联系外,尼采的思想与佛教还有更深的因缘,尤其在尼采的早期思想之中。

尼采在1858-1864年在Pforta高中学习,该校非常重视西方古典语言学的教学。在这个时期,有两位老师影响了尼采,使他重视印度文化。一位是教授希腊语和希伯来语的Au?gustSteinhart,他对东方文化比较肯定,并说,要想真正理解柏拉图的思想,就不能忽视亚洲民族特别是印度哲学。更重要的一位老师是KarlAugustKoberstein,他认为,欧洲文学从古代的史诗开始,一直受到东方的影响。他还科学地、无可辩驳地通过德语和印度语言的类似性,证明了德国文化和印度文化的密切关系。尼采后来说,他能结识Koberstein是“最大的幸运”。尼采在大学期间,继续主修古典语言学,毕业后在瑞士巴塞尔大学任教,所主讲的也是古典语言学。研究古典语言学,使他有机会接触不同的语言和文化,而且能帮助他理解不同文化的不同精神。另外,尼采和梵文学者、比较哲学家PaulDeussen保持了几乎终生的友谊,尼采在致Deussen的一封信中说:“如你所知,我对你从事的任何工作都深表同情支持,这些工作使我从偏见中解脱出来(有‘超越欧洲的’眼)。”事实上,尼采与佛教还有一种具根本意义的关联:二者在思想上有很多的一致性。

在佛教诞生之前,婆罗门教是印度占统治地位的宗教,它坚持三大纲领:吠陀天启,祭祀万能,婆罗门至上。当时婆罗门教已陷入腐败和矛盾,于是产生了反对它的六派哲学思想。然而这六派哲学又往往趋于极端:或是纵欲放任,或是禁欲苦行,或是消极地怀疑一切。当时旧的人生之路已是不通,而新路还没有找到,人与社会处于混乱之中。印度在公元前6世纪左右发生的这种人生和社会危机,和尼采所处的19世纪末发生在西方的危机,有着惊人的类似。

佛教力图结束当时的混乱。佛陀首先否定了婆罗门教的神的权威。婆罗门教所崇拜的太阳、天、雨、空气、火等诸神,甚至梵天,都被佛陀看成仍没有摆脱生死轮回的众生,失去了作为神的神秘与神圣。尼采最重要的主张之一,也就是否定神,宣称上帝已死。

佛陀进而否定对知性分别之执著。当时,婆罗门教和其它派别哲学的许多论师,耽著辩论,用种种虚构的概念、理论互相攻击。佛陀却不执著于辩论,提出“十四无记”,即对十四个问题,如宇宙是常还是无常,宇宙是有边还是无边,生命与身是一还是异等问题,都不作分别。因为他认为,这些争论没有结果,并且无益于人生。他说,这正如一人中了箭,此时要紧的是把箭拔出来,医好伤。不做这些,却去研究箭的材料,研究箭来自何方,就是不明智。佛教也并不否定所有的思考和理论,其反对的是违背中道,把理论变成一种戏论,把说理变成对真理的遮蔽。佛去之后,部派佛教发生繁琐戏论的倾向。公元1世纪左右,龙树在他著名的《中论》中,提出了“不生亦不灭,不常亦不断,不一亦不异,不来亦不出”的“八不”等理论,对戏论进行了最深刻的批评。他指出,名言概念并没有绝对的自性,使用名言概念只是方便设教,应病与药。最终的解脱,是一种和一切相对概念无关的觉悟。佛教这种对名言和知性局限性之深刻认识和防范传统,在中国禅宗那里得到了更充分的发展。

尼采比佛教更激烈地扫荡在西方积习甚深的对知性、对知性语言的执著。他认为自苏格拉底将道德知识化以来,西方就深陷于逻辑化的知性统治之中。他对西方他能够发现的正在起作用的,诸如实在、真理、个人、存在等等一切概念理论都进行了激烈的攻击和解构。尼采自觉地意识到了自己和佛教之间的一些类似。他称赞佛教具有真正的“哲学清晰”和“高明的智识”,——因为佛教没有采取对世界二元化知性化的教条,佛教远在基督教产生之前,就具有比当时西方“高超得多”的思想。

这样,尼采在思想成熟阶段,并不是把佛教仅理解为一种悲观厌世主义,他重视佛教也并不是在18世纪以来在欧洲流行的一类对原始纯朴的尊重的继续。尼采对东方对佛教有一种新的识见:佛教在人生智慧的很多方面是优越于西方思想的,具体地说,佛教摆脱了神本主义,却又避免了虚无主义,创立了一种新的人生——一种没有异在的主宰神,没有灵魂、自我实体的虚构,超越关于善恶的戏论,没有怨恨,直接面对人生现实的人生。这是一次从神到人的勇敢转折,只有经过这次转折,人类方能走出孩童期,长大成人。尼采认为,西方直到他那个时代,还没有摆脱孩童期,西方必须走出自筑的神和知性统治着的樊篱,完成与约在2500年前在印度发生的,佛教超越婆罗门教之转折相类似的一次转折。尼采曾说:“我要做欧洲的佛陀。”

了解尼采对佛教的理解,对于我们摆脱尼采为狂暴虚无之误解,或佛教为消极虚无之误解,都大有裨益。今天,在旧的人生价值已崩溃,以虚无主义为根的放任或残戾势力强大之时,对于人类历史上这两次相距2500多年的转折之理解,将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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